一块小映奶糕

【蝎羯】生命的意义

*送给我的爱妻@Superbia. 

*男同预警

*5k预警

这是Capricorn第五次来到Sagittarius开的酒吧。

他穿着修身的黑色风衣，内搭一件深灰的毛衣，领子盖住了喉结。在南方的十月上旬穿这一身显得很不合时宜，在人均热辣蹦迪装的酒吧里更显格格不入——太死板，太正经，完全不像来玩的。事实上Capricorn还真不是来狂欢的，所以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Capricorn躲在角落里喝酒，看着像他一样年纪的男女随音乐跳动，或是把酒喷洒得到处都是。封闭的空间里夹杂着烟味和香水味，不停刺激Capricorn的鼻腔。他只坐了半小时就起身去了酒吧三楼的天台——果然啊，自己真的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Capricorn没想到，作为老板兼好朋友的Sagittarius已经在天台等他，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温热的蜂蜜水醒酒，虽然Capricorn没怎么醉，酒量也不差，但这是来自朋友的关心，所以他配合地喝下。

“怎么想着来这里？”等Capricorn喝完，Sagittarius才开始问话。他认为好友是不可能主动来到这里的，实验室、图书馆才是他的日常打卡地，来酒吧不是与人有约，就是被人夺舍，不然无法解释。

Capricorn捧着盛有一半蜂蜜水的玻璃杯捂手，低头小嘬一口。在那个名字呼之欲出时，他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发凉的手指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昨晚梦到他了，在这。”

Sagittarius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语调里充满感叹：“拜托诶！我们这里又不是亡灵酒吧！”

巧妙的话语让Capricorn露出了短暂的笑脸。他知道，Sagittarius总有把一切变得幽默的能力，尤其是在朋友面前，Sagittarius更是会花心思逗朋友开心，但今夜这苦心算是白费了，沉重了很多天的心情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幽默就立马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Capricorn一直沉默着，欲言又止。有一瞬间，他想谈谈他们共同的朋友Scorpio，然而，只有名字能勉强说出口，其他一切都像是被尘封在上锁的保险箱里，无法与人分享。Sagittarius看出他的心思，转而夸道：“好歹你愿意提到他了。我记得上一次你提到他还是在上次呢！”

这样的废话文学并没有起到明显的娱乐作用。Capricorn只是淡淡地噙一抹笑，表示有在听。上一次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Scorpio相遇的时候也是，已经久得快要忘记了。

Scorpio和Capricorn的相遇谈不上惊喜，也说不上浪漫，仅仅是因为选了同一个选修，被老师分到同一个组，需要对接组长安排的任务而已。小组作业多，意味着接触的机会也多，他们不得不抽时间见面处理公事。图书馆不便交流，他们便随意找了地方做作业——靠近湖边的亭子里，咖啡店的角落里，有石桌石凳的小树林里，只要是不太吵闹的地方就行。

有时候，他们也会谈谈私事，多半与各自的专业有关。Scorpio对Capricorn的专业很感兴趣，在大多数时间里，他扮演了谈话主导者的角色，一问一答显得很机械，但他们聊得投机，也不在乎相处的模式。比起主动开头后的侃侃而谈，Capricorn更喜欢顺着Scorpio的话题说下去，借此延伸。书是他们最爱谈论的话题，自从Capricorn发现Scorpio也喜欢看书后，图书馆就成为了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Capricorn自认是一个木讷无趣的人——感情木讷，爱好无趣。用Sagittarius的话说，他更适合跟晦涩难懂的书结婚。这是玩笑话，也是实话。童年长期缺爱的经历直接影响到Capricorn接受爱，表达爱的能力，他不能轻松判断出自己有在爱谁，也不知道谁在爱他。他不是不想感受，而是学不会，Sagittarius花了二十年时间和他相处，也不能给他提供真正合适的，能够完全感知到爱的方法。

所以Capricorn喜欢看书。和人打交道太累，感受不到爱意也让人苦恼，还不如钻进书堆里，省下时间与精力。这是爱好，也是一种逃避。他曾尝试过和Sagittarius分享读书心得，但因知识跨度太大，常常让Sagittarius听得满脸问号。那副明明听不懂却强行努力消化的模样引起了Capricorn的同情，本着不让好友受折磨的好心，他也逐渐压下分享心得的想法，转而跟Sagittarius吃吃喝喝。

当Capricorn发现Scorpio一样喜欢阅读后，那份窃喜就很容易理解了，就像一片树叶找到了另一片和他相似的树叶，终于拥有了倾诉的出口。随着接触的深入，Capricorn越发感觉，他应该是爱Scorpio的。Sagittarius说和他说过：“当你想频繁和一个人做开心的事时，证明你很爱他。我喜欢和你去吃交叉路口甜品店的双色球冰淇淋，就说明我很爱你。”

Sagittarius从不会隐晦地说爱。他的感情太直白，也只有这样，Capricorn才能明显地感受到这股来自朋友的爱。世上的爱有不只有爱情，所以Capricorn坚定地认为，他对Sagittarius、对Scorpio都是同一种感情，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呈现而已。冰淇淋和书都是传达的手段，说实在的，Capricorn更喜欢书。

他喜欢摩挲书页轻薄的表面，喜欢闻书独有的油墨味，喜欢听书页翻动的声音，如果对面传出和他一样的声音，那会让他感到心安和满足。有时候，Capricorn会抬头看看对面Scorpio的进度，暗暗较劲一番。每每这时，Scorpio都能察觉到Capricorn的目光，继而回复一个笑脸：“你有什么要和我分享的吗？”他总会这样问Capricorn。

Scorpio笑起来不像Sagittarius那样夸张得露出一排牙，也不似Capricorn，拘谨得似笑非笑。他的笑容随和自然，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既不会带来疏离感，也不会让人感觉越界。亲切、坚定、可靠，三个词组合起来就是Scorpio给众人的形象。

但Capricorn更觉得Scorpio像狐狸——温和的狐狸，能温柔地将猎物引入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不被猎物怀疑。Capricorn猜不出Scorpio的心思，只是隐隐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猎物。这听起来很危险，然而Capricorn仍选择靠近。他实在很想知道这是怎样的计划，而且，偶尔有身陷险境的体验也不错，能给他单调的生活增添色彩。

最先发现Scorpio心有盘算的人是Sagittarius。他大概琢磨透了前因后果，就在和Capricorn的冰淇淋下午茶时间告知了自己的猜测：“他看你的眼神都快拉出三包芝士丝了，所以肯定是喜欢你！”Sagittarius说得十分斩钉截铁，不知道的还以为Scorpio私下找他说出了这个秘密。

“怎么会呢？”Capricorn耐心听完这十多分钟的猜测，又重复一句：“怎么会呢。”

前一句是怀疑，后一句是答复。长久以来，Capricorn都认为自己身上没有值得喜欢的地方。被爱包围着的健康的人能够坦然接受并给予回复，而Capricorn只会感到惶恐和紧张，随即是深层的自我怀疑——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呢？连他本人都不喜欢自己，更何况是别人呢？他就这样下意识地否定了Sagittarius的推测，也否定了自己。

Capricorn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他不想面对爱与不爱的问题，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去观察、试探Scorpio的反应——是否真如Sagittarius所说，他是被喜欢的？Capricorn讨厌依靠别人来找自己的定位，可如果确定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就会有自己还不赖，还能被这个世界接纳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往往伴随着质疑和惊慌。

在经历了一系列自我纠结的精神内耗之后，Capricorn思考无果，遂决定装聋作哑，假装无事发生，维持现有的平衡状态。他们相处时，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两只手不约而同放在同一本书的封面上，开门时想让对方先过导致不小心撞在一起，所有的事都是该发生的样子，而不是故意制造出暧昧。Capricorn享受这个过程，因此在心底不停祈祷：拜托，就这样维持现状吧。如果窗户纸被捅破，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某天的一个午后，他们在一起看书，不知什么原因让他们谈到了死亡，继而讨论到活着的意义。

“我认为。”Scorpio率先开口：“人总有自己想找寻，或是执着的东西。人生就是一个寻觅的过程，至死方休。”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Scorpio眼里闪烁着跳动的光芒。他认真看向Capricorn的双眼，语气里充满肯定，“所以我更舍不得死。”

“那恭喜你啦。”Capricorn由衷地送出祝福，心生羡慕，“我没有找到，可我还活着。”

其实这话不完全对。Capricorn长久以来追求的，是永远没有确切回答的虚无的答案。他会给自己抛出一个不可能解答的问题，然后寻找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答案。他阅读大量书籍，试图从中找到解答问题的方法，可惜徒劳无功。他甚至想过，总有一天他在书堆里死去，携带着空虚的答案奔赴下一个人生，或者做一只猫咪也不错，起码不用纠结不存在的东西。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的。”

“借你吉言。”

“我是说，我可以帮助你。”

难以掩盖的炽热自Scorpio眼底生出，把Capricorn的脸颊烧得滚烫。Capricorn低下头去，突然不好意思看Scorpio那双真诚的眼睛了——他已经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对方真正的心意。

其实，在内心深处，Capricorn渴望有人能为他带来想要的答案，他讨厌造神，但只有神才能给出信服的解释，这又是一个极大的矛盾。如果Sco可以....Capricorn被自己的思路吓了一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竟连称呼都变得如此亲密。很可惜，最后是理智占了上风。Capricorn没有立刻采纳这个建议，而是用“谢谢”这种礼貌的词语搪塞过去。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分别时，Capricorn因为变相的拒绝而过意不去，做出了让步，也收到了Scorpio意料之中的肯定的回答：“当然可以。”

在Scorpio面前，Capricorn做什么都能够被包容。他暂时放下心来，边走边分析。

他得去消化、接受并回应这份“蓄谋已久”的感情，必须学会如何爱自己，如何爱他，这样他们才能拥有一段舒适的恋爱。这需要大量时间来准备，在没有做足准备之前，他不敢贸然答应。Capricorn如是想着，这是在对两人负责，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那天分别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Scorpio出差小半月，他们一直保持着积极的线上交流，似乎没有被那天的对话影响。在返回的前一天，Scorpio兴致勃勃给Capricorn发了消息：我下飞机就打车来找你，老时间老地点，不见不散。

Capricorn很重视这次的见面。他穿得正式，像是参加跨国会议的高管。Sagittarius笑他太死板，他却说，因为要答应一件人生大事，所以需要仪式感。

在分别的日子里，Capricorn已经有了决定。尽管不相信自己，但他愿意和Scorpio试试看，对方看起来值得信赖，像是一个平静的港湾，只等Capricorn号驶入港口，作为休息时的依靠。为了让一切进行得圆满顺利，Capricorn请了Sagittarius做他的策划顾问，设想出很多不同种类的话题和氛围，最后汇集成同一句话：

“我需要你的帮助。”

然而，Capricorn没想到，短短七个字，不到五秒就能说完的七个字，真正说出口时竟是这么难。

接到电话时，Sagittarius正和Capricorn研究菜单。他把有特殊名字的菜品勾出来供Capricorn筛选，还把服务员叫来做全方位细致的介绍，让当事人很不好意思。Capricorn眼看快要到约定的时间，而Scorpio还没出现，疑惑之间，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解释了前因后果。Capricorn僵在原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Sagittarius见情况不对，没等朋友缓过神来就把电话夺去询问情况。

出事了。

高架桥追尾，五车相撞，光是简单的描述就足以让他们心惊胆战。Capricorn还没恍过神来，就被Sagittarius推上车，带去医院等待。

其实也没什么好等待的，Capricorn想，无非就是生死两种结果，无论怎样，最终都是接受。相比Sagittarius见到遗体时不可控制的崩溃的哭泣，Capricorn的反应简直不像失去朋友后的该有的正常反应，何况Scorpio不是普通朋友，是预备役恋人。

Captain冷静得不像话。在那个当下，他似乎不觉得那是永别，只是感到自己的内心曾被填满过，现在被抽走而已。理智告诉他，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也会有情绪大爆发的时候，只是不是现在。

还好不是现在。

作为Scorpio最亲密的，没有被悲伤埋没的人，Capricorn独自负责了所有的后续，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的表情里看不出痛苦，甚至连惋惜都没有，就像一个黑洞，几乎什么都没有。Sagittarius很担心朋友的状态，可从表面上看，Capricorn是所有人里活得最正常的那一个。具体来说，是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Capricorn一改往日熬夜习惯，开始早睡早起，运动锻炼，他规律地吃饭喝水，口味变得清淡不少。他做这些事时总带有一股较真的狠劲，要做到位才肯罢休。Sagittarius感到不寻常，且有些害怕，这怎么看都像是在为逝去的人，努力地，报复性地活着。在他的印象里，Capricorn只有过一次情绪爆发的时候，而且是毫无征兆，不可控制的爆发。

那天一切都很寻常——Sagittarius开车来机场接Capricorn，两人同去参加同学聚会。经过一天的飞行，Capricorn还没回过神，他在副驾漫无目的地看手机，偶然间听到一首熟悉的歌。

“是我们喜欢的那首歌啊。”Capricorn下意识地轻声提醒开车的人。

“啊，你在说什么？”Sagittarius挠挠头，语气里带了疑惑和不解，“我又没听过....”

“.....抱歉，抱歉。”

Capricorn觉得自己疯了。

在疲惫的加持下，他竟松懈到分不清过去与现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Scorpio成为了过去式——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同坐一辆车，听彼此最爱的歌，去往他们喜欢的地方。能完全接住Capricorn话题的人，确实不存在了。

一旦认定这个事实，Capricorn就再也收不住情绪。长久被挤压的地方终于破了缺口，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落下来。

比起所谓的发泄和释放，Capricorn更多感到慌乱和窘迫。尽管Sagittarius是他的多年好友，但忽然出现这么一出还是很丢人。Capricorn习惯一个人处理心情，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抱怨自己没有克制好，而不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他背对Sagittarius，假装自己还没休息够。事实上，Sagittarius已经察觉到朋友的异样——频频抬起的手臂就是最好的证明。Capricorn的眼泪和他隐藏的爱一样无声无息，他可以抑制声音的传播，却阻止不了悲伤的蔓延。好在Sagittarius有够贴心，不仅没有一语道破，还把广播的声音调大，掩盖一切。

唯有那一次，是Sagittarius亲眼所见。也只有那一次，Sagittarius才暂时放心友人的状态。会发泄总比什么也不说好，然而后来，Capricorn把自己的心事变成一个秘密，事态到底有多么严重，只有他自己清楚。

Capricorn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他的早睡早起是假象，真正的情况是他彻夜失眠，如果有入睡的机会，那一定会梦见Scorpio。梦里的Scorpio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面容模糊，不论是正脸还是侧脸，Capricorn都看不清，他只能看着Scorpio消失在泡影里，自己在胸口的压抑和窒息下瞬间清醒。他的心像是被紧紧揪住，又突然被放开，猛烈撞击他的胸膛，大脑也异常活跃，好像刚刚没有休息过。Capricorn甚至觉得，梦里的世界才是真实没有变化的，反观醒来后的世界，荒唐得像是做梦。

天台上的风还算有实感，却也抓不住，唯一的作用就是把蜂蜜水吹到能喝的温度。Capricorn已经喝完一整杯蜂蜜水，想要离开时，Sagittarius叫住了他。

“既然你提到他。”Sagittarius说，“那我想问你，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我在等他的回应。”

“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我在等。”

时间已过去了将近十年，Capricorn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衣着打扮谈吐都是二十岁的样子，甚至连纠结的矛盾，都和年轻时如出一辙。他还是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东西，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曾经有人想帮助他寻找，但都抵不过命运的安排。他一如既往地厌恶过去和现在的自己，比起悔恨和痛苦，多的是刻薄的自我批评。

Capricorn想，或许他生来就是一团云雾，解不开，又不能彻底消失。如果有一天变成了疯子，他也乐见这个结果，甚至有些期待——那样会不会好一些呢？没准能和Scorpio见上面，说说话呢？见不上也无所谓，怎么着都行，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什么时候画上人生的句号取决于上帝想什么时候结束，不取决于Capricorn自己。

“好吧，那你继续等吧。”听到这毫不长进的执拗的回答，Sagittarius有些生气，“我可是要下楼了。新请的DJ很会放歌，你确定不和我一起？”

“我在这里就好。”Capricorn笑得凄然，主动退后拉开了和朋友的距离。Sagittarius知道无法勉强，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几句：“就猜到你不喜欢这个。唉，以前也是这样。他来你才来，不然估计你这辈子都不会光顾我的店。”

Capricorn没有再接话，单方面结束了这次的聊天。记得第一次来酒吧的时候，他手足无措，被不同的从他跟前路过的人盯得难受，恨不得立马逃离。是Scorpio带着他悄悄退到天台，很好地缓解了Capricorn作为社恐的紧张和不自在。

那个时候的Scorpio不过二十二岁，眼里有着年轻人的朝气，又不失成年人的沉稳。他和Capricorn挨在一起看天上的弦月，还为他科普月相。Scorpio说，如果下次Capricorn还是适应不了那样的氛围，那可以来找他，他会在这里等Capricorn来，然后一起看星星。